“穿山甲公子”、“穿山甲公主”引发舆论聚焦时,工信部的一条旧闻,让穿山甲养殖公司进入公众视野。
云南鲮鲤科技开发有限公司以“穿山甲规范化规模化示范养殖基地建设”项目,北京三和药业有限公司牵头东莞市庆丰园、广东南岭投资管理有限公司、四会市华满动物养殖基地三家单位以“中国穿山甲国外引种与规模化养殖基地建设项目”,曾经申请工信部的资金扶持,但因绩效评价不达标,工信部最终未予扶持。
如今这些公司养殖穿山甲的情况如何?澎湃新闻进行了实地探访。
门口没有招牌,也没有指示牌,只在正门道闸显示器上,闪烁着“云南鲮鲤科技开发有限公司”的字幕。
鲮鲤公司设在与缅甸接壤的云南腾冲,坐落于清水乡良盈村的一个小山头上,位置隐蔽,十分安静。这里距离腾冲市区40分钟车程,如无熟人带领,并不容易找到。
公司大门被伸缩门紧锁,四周被一人多高的铁栅栏围住。一位四川口音的员工说,公司负责人去了云南保山,他刚来上班,不熟悉情况。
澎湃新闻后电话联系了鲮鲤公司监事吴永智,希望进入养殖场了解,吴没有答复,随后电话也不再接听。
澎湃新闻记者注意到,在云南判决的两起走私穿山甲刑案中,都出现了鲮鲤公司的收条。
吴永智称,鲮鲤公司“从来没有参与走私”,而是林业部门查获走私穿山甲后,因鲮鲤公司有“资质”,办案期间交给公司“代养”,“案件办好之后就给我们了”。他称,公司收到穿山甲后,自然要提供合法手续等证件。
鲮鲤公司一位员工称,此前称该公司养殖了100只穿山甲。吴永智不愿意对公司的养殖技术做评价,对于多位自称进入过鲮鲤公司的人士告诉澎湃新闻“从未见过该公司养殖的穿山甲”,他表示“让他们来找我对质”。
腾冲市林业局一位不愿具名的人士则向澎湃新闻称,鲮鲤公司的穿山甲是有一部分来自森林公安罚没,并称在他们检查的过程中,“没有发现种源违规的地方”。
周边人士:听说但都没见过公司养殖的穿山甲
工商登记信息显示,鲮鲤公司成立于2011年,法定代表人为葛显言,经营范围为:穿山甲驯养繁殖;农副产品购销。
澎湃新闻记者获悉,葛显言平时并不在腾冲,公司的日常事务由监事吴永智负责。
值得一提的是,葛显言也是鲮鲤公司的合作企业——四川国强中药饮片有限公司的大股东,持股80%,该公司的另一位股东为葛飞,持股20%。
工信部文件显示,鲮鲤公司为穿山甲规模化养殖牵头单位,而四川国强中药饮片有限公司为合作单位。
或许因两家公司的大股东为同一人,在对外介绍时,两家公司的信息常有重叠。
四川国强中药饮片有限公司官网介绍,其是四川省最大的中药饮片企业之一,多年来致力于濒危中药材种植、养殖基地的建设,成功建设了沉香、檀香、穿山甲种(养)基地,穿山甲养殖基地是全国唯一取得《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驯养繁殖许可证》、《野生动物及其制品经营许可证》的基地。
2月底,澎湃新闻记者探访位于成都蛟龙港的四川国强中药饮片有限公司,厂区负责人称不生产穿山甲饮片,而葛显言的电话也无人接听。但该公司多位工人称,公司一直在生产和销售穿山甲饮片,“一点假都没有,药监局随时都来查”,只是价格较高。
在距成都一千多公里外的腾冲,鲮鲤公司大门被伸缩门紧锁。从外面望去,一栋蓝顶的二层活动板房,应是办公区,两侧是养殖场,养殖场内分布着数栋活动板房,一边的空地上搭盖着一条条黑色塑料网,另一边则栽种了一些不知名的植物,有些杂乱。
整个养殖场占地十多亩,被周围高高的树木掩盖着。良盈村村委会副主任谷小敏告诉澎湃新闻,养殖场所用土地归属良盈村蔡家寨社,由鲮鲤公司和寨子里土地所有者直接签订租赁合同,“手续应该都是齐的”。
蔡家寨社长赵家助记得,大约五六年前,几个四川人在乡政府人员的带领下来寨子里考察,决定在这里办一个养殖场,租下寨子里的一些土地,租期为20年,每5年缴一次租金,第一个五年的租金为300元/亩。
赵家助说,鲮鲤公司建设初期,招了一些当地人去筑围墙和平地基,公司建成后,工作人员全都来自四川,当地人不被允许进入。即使在附近村民眼中,这家公司也颇为神秘。
赵家助说,相比其他村民,他与“吴老板”较为熟悉,但吴从未向他说起养殖穿山甲的事,有时候他问及相关情况,“吴老板”都避而不谈。
此前,鲮鲤公司一位员工在接受澎湃新闻电话采访时称,目前公司养殖了100只穿山甲,并称公司老总葛显言研究养殖穿山甲有十多年。
但令人不解的是,多位进入过鲮鲤公司的人士告诉澎湃新闻,他们从未见过该公司养殖的穿山甲。
良盈村委会一位人士称,“上面来检查他们都不给看”。腾冲市林业局一位人士也表示,他仅仅听该公司人员介绍养殖了100多只穿山甲,但未亲眼看见。
鲮鲤公司登记的员工人数为5人。多位村民也称,包括吴永智和其妻子在内,平时这里一般为四五个工人。
鲮鲤公司:“案件办好之后(穿山甲)就给我们了”
澎湃新闻记者注意到,在中国裁判文网曝光的判决书中,至少有两起走私案,提及了鲮鲤公司。
一份腾冲市人民法院2016年8月11日作出的判决书显示,2016年3月5日,郭某某携带购买所得的犀牛角制品1块和犀牛角仿制品1块,乘坐余某某驾驶的SHN91-5958号丰田轿车非法出境至缅甸国文莫。当日,郭某某在缅甸国向他人购买得熊掌2只、活体穿山甲1只后,二被告人又驾驶该车携带上述物品沿腾密公路非法入境。当日17时许,被告人郭某某、余某某为避开猴桥口岸联检大楼的检查,驾车沿猴桥村黑泥塘蔡家寨的便道行驶至蔡家寨小路岔口时被公安民警抓获。
判决书中的证据,包括云南鲮鲤科技开发有限公司的收条、企业法人营业执照复印件、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驯养繁殖许可证复印件、野生动物及产品经营许可证复印件。
澎湃新闻记者查实,郭某某实名郭生成,余某某实名余廷生,均为腾冲猴桥镇人。郭生成至今仍在大理监狱服刑,余廷生后被判缓刑,近期因吸毒被抓,目前人在保山戒毒所。
另一份腾冲市人民法院2016年6月20日作出的判决书显示,2016年1月14日,湖北潜江高某到缅甸以人民币2400元的价格,购得一只活体穿山甲,次日,高某将穿山甲放入自己的云ML2961号长安牌欧诺微型车后,驾驶该车辆从腾密公路入境,到达云南省腾冲市猴桥口岸时被现场查获。
该判决书中的证据也包括云南鲮鲤科技开发有限公司的收条、企业法人营业执照复印件。
两份份判决书未明示,为何鲮鲤公司的收条等证件,出现在该案的证件清单中。
对此,鲮鲤公司监事吴永智在电话中向澎湃新闻记者解释,鲮鲤公司“从来没有参与走私”,而是林业部门查获走私的穿山甲后,因鲮鲤公司有“资质”,办案期间交给公司“代养”,“案件办好之后就给我们了”。他称,公司收到穿山甲后,自然要提供合法手续等证件。
吴永智不愿意对养殖技术做出评价,对于一些进入其公司却未见穿山甲的情况,他表示“让他们来找我对质”。澎湃新闻记者提出进养殖场了解,吴永智没有答复。
腾冲市林业局一位不愿具名的人士向澎湃新闻称,鲮鲤公司的穿山甲是有一部分来自森林公安罚没,并称在他们检查的过程中,“没有发现种源违规的地方”。对于鲮鲤公司回避记者采访一事,他表示,养殖企业都有一些保护措施,公司可能担心疫情等问题,一般人不被允许进入。他还说,鲮鲤公司确实驯养繁殖成功了穿山甲,但因为目前没有进入市场推广,因此不愿意对外做宣传。他还提到,企业向他们提供了穿山甲夜间活动的视频,“长得很好”。
一位熟悉穿山甲救护的专家告诉澎湃新闻,一般被林业部门森林公安罚没的穿山甲,处置方法有两种,一种是提供给野生动物救护组织,救护组织作为公益机构,因此不需要费用,只需要办理移交手续即可;另一种是售卖给有驯养繁殖能力的企业,这个过程需要获得行政许可,由此产生的收入将上交财政。
售卖给企业后,按照属地管理原则,地方林业部门会要求企业做好档案记录。林业部门的监管一般分为日常抽查和不定期检查,穿山甲的种源来源、日常养殖过程中是否有违规、繁殖数量与母本和种源基数是否相符等问题,都是监管的重点。
一些动物保护人士担心,企业在驯养繁殖过程中,以驯养所生向监管部门报备的新增穿山甲数量,并非来自驯养繁殖,可能通过非法途径所得。
对此,上述熟悉穿山甲救护专家也表示,对于新增繁殖数量与母本和种源的关系,目前只能根据驯养繁殖能力,推算出一个“概数”,无法像对大熊猫一样,以生殖生物学的手段确认其谱系。“如果他今年有50只,明年增加到100多只,那肯定有些东西说不清楚。”
滇缅边境:“走私穿山甲被抓到,就说是合法引种”
实际上,滇缅边境走私穿山甲,已不是秘密。
云南是走私等涉穿山甲刑事案件的高发地,中国裁判文书上检索出的穿山甲刑事案件判决书中,云南以45起高居首位。云南走私的穿山甲活体及甲片均来自缅甸,通过公路以车辆运输的方式进入中国,其中,腾密公路(云南腾冲至缅甸密支那)是一主要通道。
从事多年走私生意的缅甸人阿祥(化名)告诉澎湃新闻,腾冲地区的穿山甲多是走私过来的,一些打着驯养繁殖名义的企业,“挂羊头卖狗肉的居多”。
上述腾冲蔡家寨社长赵家助也告诉澎湃新闻,以前腾冲地区穿山甲较多,但后来“被挖完了”,加上后期保护力度加大,腾冲本地几乎找不到穿山甲。他说,腾冲的穿山甲多来自缅甸、老挝和越南。
虽然穿山甲被列入了《世界自然保护联盟》2014年濒危物种红色名录,但阿祥说,在缅甸“有枪就合法”,捕猎和买卖并没有多少管制。他表示,缅甸文莫和甘拜地出货量也较大。
阿祥告诉澎湃新闻,前几年生意最好的时候,他每个月出货在100头以上。
阿祥说,冬春季节穿山甲会出来觅食,这个季上市的穿山甲,一般都是被扣子捕猎夹住,身上都带有伤,存活不太久。再者,只要是活体穿山甲,腹内都被注入了增重的物质,很难养活。他也曾养过穿山甲,最长时间两个月就死了。
阿祥自称,由于家人信佛,认为穿山甲有灵性,劝其改行,如今他已“金盆洗手”,将自己的关系网络交给了一个朋友。但如果需要货,他可以让朋友带过来,价格是700元一斤。如果对货物质量有要求,也可以让熟悉门道的朋友,直接带人到产地密支那验货,无需出入境证件。
对于边检,阿祥介绍了一套应对办法,“如果被抓到,就拿出你的证件,说是合法引种,货是缅甸人拿来的,线索就断了,警察也奈何不了。”他也曾被抓两次,都成功脱险。
阿祥长年往来于缅甸和腾冲,“哪里有几条小路,哪里的查的最严,都了如指掌”。
在腾冲,出境缅甸并没有多少障碍,从腾冲市区到猴桥口岸,只需要一个小时,而从猴桥镇出国门,只需要半个钟头。外地人花费几十元车费,就可以托当地司机带到缅甸甘拜地。
3月初,澎湃新闻记者驱车从腾冲市区出发,一路直达边境口岸,畅通无阻,并未遭遇仔细盘查。在猴桥口岸,按规定进出车辆都需进行检查,但在联检大楼旁边,有一条当地人熟悉的小路,小型车辆可以自由出入,无人阻拦。
从小路绕过联检大楼便再无边检站点,几分钟就可以将车子开到4号界碑,越过界碑便是缅甸。在4号界碑处,可以望见缅甸甘拜地的建筑。
这条线路,正是走私犯郭生成和余廷生带穿山甲入境的线路。
(原标题:穿山甲走私案中现一养殖公司收条,自称是替林业部门“代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