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通”第16号人员孙新:逃亡7年 怕听到自己真名
这是一场引发多方关注的审判。被告席上的孙新,是北京市首个被抓回,也是第一个受审的“红通”人员。在“红色通缉令”100人名单中,孙新位列第16位。
孙新:股票赔钱后对公款下手
记者:你第一次挪用公款是什么时候?
孙新:2001年。
记者:为什么在做出纳三四年之后,想到对公款下手?
孙新:因为我以前做了点股票,股票赔了,赔了之后,我融了一些资,也赔掉了,然后我不正做那个工作,利用工作之便,然后做了这些违法的事情。
2001年,孙新在原北京市新闻出版局担任出纳,这份让不少人羡慕,也让家里人踏实的工作是他通过公务员考试得来的。原本就学经济的孙新,想在股市当中大赚一笔。但是,股市的钱远非他想象中那么好赚,赔了之后,他想翻本,并盯上了公款。
记者:你当时有没有想到一旦下手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孙新:当时也没有想得太多,因为当时想挪一下,用完了之后还回来就完了,人家也不知道。第一笔挪了18万。当时单位账上大概有几百万块钱。我觉得很快就会还回来,如果能挣回来的话,弥补上我的损失,就把钱还回来了。
孙新:认为自己掌握专业知识能赚回来 总害怕亏 越怕越亏
孙新以为凭借自己的专业知识,不仅能填平亏空,还能成为股市中的赢家。但现实远非所愿,在股市的亏空无法填平的情况下,从2003年开始,孙新又从股市转向了期货投资。
记者:期货赚得多,赔得也多,这是每个玩期货的人都了解的一个规则。
孙新:我也知道,因为当时赔了,我只能侥幸冒险去做这件事情,我想赶快把钱挣回来。
记者:你玩期货是抱着赌博的心态?
孙新:也没有,我也对经济,基本面、技术面和消息面进行分析,我也是有依有据去做的,但是当时因为是挪用公款,心理压力大,在做的好多技巧上,我有些时候控制不住自己,该留仓的时候不敢留,该持仓的时候不敢持,有波动的时候,我就给斩仓了。
记者:你就总害怕亏?
孙新:对,越怕亏越亏,越怕还不上越还不上。
记者:你怎么不停手?
孙新:当时侥幸想,还回来不就可能能蒙混过关嘛,当时侥幸心理作祟。
记者:这个过程当中你赚过钱吗?
孙新:也赔过,也赚过,赚过也没有能够到平盘的水平上,总的来说一直是亏损。
孙新:7年内转进转出公款30余次 做假对账单蒙混过关
贪欲和侥幸心理让孙新无法收手,在7年的时间里,他对自己所能接触的公款,转进、转出30余次,共计挪用公款2275.18万元。
孙新:我很痛苦,我一直想还回来就算了,因为刚开始的时候也没有太多的想法和意识,后来因为亏损多,越来越感觉问题的严重了。越严重,我越想把钱还回来,我一直这么挪用着,当中这几年,也很痛苦,思想斗争也很激烈。
记者:这7年,公司是有审计的,单位应该也是有审计的,你是怎么蒙混过关的?
孙新:审计的时候,只是审计账面上的那些专项,银行的资金一般要一个对账单。我具体做这些工作,然后我做了个假对账单,交上去了。找外面刻章办证的做假对账单,数额自己写了,我把挪用和亏损的那些东西给填补在那上面了。
记者:那单位的人不会到银行去对账吗?
孙新:因为具体的工作由我来做。虽然也有监督,但因为我那个对账单看上去和真的一样,也盖的章,他们一看对账单,可能也就没怀疑。
记者:这7年里面,每一次单位审计的时候你害怕吗?
孙新:我当然害怕了,提心吊胆,头也疼,心也慌。
孙新:时刻担心亏空败露导致脾气暴躁 和妻子离婚
钱越亏越多,时刻担心挪用公款的事情败露,巨大的压力,让孙新的生活彻底被改变,本来和睦的家庭也变得支离破碎。
孙新:因为一直亏损,这块石头压得很重,脾气越来越暴躁,和我妻子关系也不好,后来也离婚了。孩子当时两三岁吧。
记者:在这个过程当中,你的家人发现你身上发生了变化了吗?
孙新:没有,我也很少回家,因为和父母分开住,很少回去。天天就想着归还那一块,每天脑袋也想不了别的什么事情,然后和同事和领导,和家庭之间的关系,处理得也不太好。
记者:那个时候,什么样的人能够帮到你?
孙新:我觉得谁也帮不到,我只有自己帮自己了,因为我谁也不敢告诉,毕竟是挪的公款,给人一说之后,就暴露了。
孙新:一直不认为堵不上窟窿 工作调动亏空暴露
2008年,单位进行轮岗,孙新也在其中,调动之前他必须和同事工作交接。
记者:当你得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天,你在干吗?
孙新:我想抓紧时候赶快做盘,做盘能还就赶快还回来。我这几个月中,到新岗位工作,同时在旧岗位也在工作,我就想利用这个时间把那个钱赚一些回来。
记者:在这个过程当中,你又挪公款了吗?
孙新:没有。说心里话,我一直都不认为堵不上这个窟窿,我认为一定能堵上。
记者:你一直亏了7年,你怎么会觉得这个窟窿能够一朝就堵上?
孙新:因为那个是杠杆交易,杠杆交易如果做得好的话,肯定很顺利就能把资金回笼回来。
记者:就像赌徒在赌桌上,会觉得我下一把就能赢,把之前所有输的都赚回来。
孙新:心态可能是赌注心态,但我那些行为不完全是赌博,因为我也对那些经济的技术面、消息面进行了分析,也做过一些工作。
记者:你是按照专业的视角在操盘这件事情,所以你觉得你有专业垫底?
孙新:对,我觉得我兴许能把它还回来,我当时就那么想。
孙新:害怕被处罚出逃 半年换份工作 不敢和人交朋友
就像输红了眼的赌徒,孙新没有选择收手,而是孤注一掷,幻想着在交接工作的半年时间里,填平7年的亏空。但他只陆续归还472.4万余元,仍然欠1802.7万余元公款。
孙新:当时第二天让我去对账,我觉得一对账,肯定就暴露了,因为当时不可能还上了那些钱,怕被处罚,我就想着出去躲一躲,然后在我的股票账户上取了一些钱,我就出去了。
出逃前几天,孙新从他控制的用于证券交易的银行卡中取出57万多元,在“黄牛”那里兑换成了外币。出逃的前一天晚上,孙新一夜无眠。
孙新:思想斗争挺激烈,如果说自首的话,肯定被处罚。
记者:你觉得会得到什么样的处罚?
孙新:法律上的知识我也不是特别精通,但是有些常识来说,处罚也轻不了,怎么也得十几年以上,后半辈子扔在监狱里了。
记者:你害怕有这样的结果?
孙新:是。以前也模模糊糊知道,这个问题很严重,但是我当时觉得有些问题能够处理,一直留在这儿,一直做盘想还款。等问题控制不了了,处理不了了,我没有办法了。
第二天,孙新没有去上班,也没有告知家人,悄无声息地踏上了逃亡的道路。
孙新:第一步先到的泰国,临时决定的,在那儿待了将近三个月,东躲西藏的,怕有警察跟在后面,也不敢长时间住店。刚开始去的时候,天天在屋子里待着,不敢出去。当地人生地不熟,谁也不认得,语言也不通,然后心情也是天天惶惶恐恐的。
记者:那个时候想回来吗?
孙新:下不了决心,不知道该怎么做。
记者:跟家里人联系过吗?
孙新:刚开始那几年没联系过,后来想父母,想孩子,因为父母也快80岁了,可能身体也不是太好,还有孩子特别小。
在泰国待了三个月,孙新的签证到期了,他必须离开,他选择了同样只需要落地签的柬埔寨。离开泰国前,孙新花了3万美元,办了一个假护照,护照上孙新名字变成了王松。
孙新:柬埔寨也是误打误撞过去的,到那之后,柬埔寨当地中国企业和大陆的企业,和台湾的企业比较多,打工好打一些。
到了柬埔寨之后,孙新在当地的华文报纸上寻找工作,凭借着以往做财务的经历,很快就在柬埔寨找到了工作。
记者:干过几份工作?
孙新:挺多的,当地好多制衣厂、制鞋厂、伞厂、建筑公司什么的,我都去过。
记者:为什么你做了这么多份工?
孙新:因为中国企业,一个是待遇也不是特别高,和中国人待久了,有的时候人家觉得我很奇怪,也不回家,老在那儿待着,怕人怀疑。每个地方平均能干三四个月,半年,就这样。
记者:这几年里面,等于你每半年就要换一份工作?
孙新:也不是,挣一些钱之后,我就不做了,把钱花光的时候,再去找下一份工作。
记者:这个过程当中,没有任何人跟你有过沟通,然后了解你的生活?
孙新:我也认识几个大陆人,还有台湾人,语言相通,但是也不敢和他们交朋友,不敢交朋友,比较孤独。
为了生存,孙新编制了一套谎言,说自己在国内做生意赔了,所以来到柬埔寨,并且和当地人结了婚,不打算再回国内。
孙新:7年逃亡颠沛流离 惶惶不可终日
记者:在工厂里面,同事们会问到你的家人,问到你其他生活的状况吗?
孙新:有时候也问,就随便说几句,然后就不愿意再谈什么了。
记者:他们说你连智能手机都不用,为什么?
孙新:当时我在那个工厂的时候,我身上没有钱,买不起智能手机。
记者:自己在外面,你觉得孤独吗?
孙新:孤独。孤独的时候会想北京的街道,北京的那些建筑,那些亲人,还有原先那些同事。想的时候会很难受,很难过,负罪感,内疚缠绕着自己。不但失眠,而且头疼,我现在偏头疼,稍微一动脑子头就疼。而且还忘,好多东西记不起来了,大量忘事情。
在孤独绝望中,孙新说,他无数次地想过,如果不曾挪用公款,自己会过着怎样的生活。但贪欲、侥幸和仓皇出逃,让他距离曾经拥有的正常生活越来越远。
记者:你在国外的这7年,有没有过哪一刻特别高兴?
孙新:没有什么特别高兴的事,你在逃亡,在逃避责任,哪儿高兴了,不高兴。
记者:如果能用一个词形容这7年的生活,你会用什么形容词?
孙新:颠沛流离,惶惶不可终日。
记者:你有听到过警车响的声音吗?
孙新:有听到过,当警笛离我越来越近的时候,我以为就是冲着我来了,我很害怕,会警惕地观察一下周围,能离开就离开那个地方。我就怕有一天,人家叫出我的真名字,我估计也就到头了。
在孙新外逃的日子里,中国的反腐败力度越来越大。2014年,公安部启动“猎狐行动”,2015年3月,中央反腐败协调小组国际追逃追赃工作办公室会议决定,正式启动多部门协同作战的“天网行动”。按照“天网”行动统一部署,国际刑警组织中国国家中心局集中公布了针对100名涉嫌犯罪的外逃国家工作人员、重要腐败案件涉案人等人员的红色通缉令,其中就包括孙新,他位列红色通缉令第16号。而此时,远在柬埔寨的孙新仍然不敢跟家人联系,偶尔一次上网看新闻,却看到了红色通缉令上自己的名字和照片。
记者:看到照片的那一刻,想到自首吗?
孙新:我想回来,但是想自首回来,想起来亏这么多,处罚肯定轻不了。你不回来,你永远在外头,亲人也见不到,客死在异国他乡。父母去世的时候,你可能都见不到一面,这种矛盾的心情,一直缠绕着我,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做。后来就放任了,得过且过了。每天想都很痛苦,很痛苦,不知道该怎么抉择。
2015年6月的一天,孙新不需要再自己做选择了,他从几个陌生人的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孙新:警察叫我名字了,我知道肯定不可能再躲再藏了。六七年后再次听到自己的真名。
法官:从宽判决 对海外逃亡的犯罪分子是警示也是宣传
2015年6月8日,孙新被押解回国。这是“天网”行动公布百人红色通缉令后,北京市首个被抓回的被通缉人员。
庭审现场:
判决如下,被告人孙新,犯挪用公款罪,判处有期徒刑13年,犯贪污罪 ,判处有期徒刑3年6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20万元,决定执行有期徒刑14年6个月。
记者:犯罪事实,一个是他没有自首的情节,第二个是他挪用公款的数额1800多万,应该算是巨大,为什么给他这样一个量刑?
法官:今年4月18日,新的司法解释出台之后,调高了数额巨大的起刑点,现在调到500万了,数额巨大不退还500万,判处有期徒刑10年以上,这是一个考虑。第二个,我们考虑到他对犯罪事实如实供认,真诚的悔罪,从这两点考虑,对他做出了以上的判决。
记者:这样的一个从宽,对于整个法律制度来说意味着什么?
法官:想向现在还在海外或者境外逃亡的这帮犯罪分子,对他们是一个警示,或者是一个宣传的作用,不论犯了多大的罪,回来,回国,接受我们的审判,争取一个从宽的态度,司法机关会考虑,主要是有这样一个引导的作用。
对于有期徒刑十四年零六个月,并处罚金20万元的判决,孙新没有上诉。
孙新庭上陈述:
我挪用公款用于证券交易,并产生了亏损,给国家财产造成巨大的损失,我也感到罪行沉重,事情败露后,我没有勇气担当,我采取了逃避责任的做法,在境外我举目无亲,不知道去哪儿,想起祖国,想起亲人,我有时候潸然泪下,后悔莫及。我希望法律能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让我用自己的余生再给社会做点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