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龙王山黄浦江源
“一田一宿”民宿主蒋珍莹在庭院里整理着绣球花,边上蹲着的白色萨摩耶不停着朝过往的路人摇着尾巴。她所在的湖州安吉大竹园村紧邻龙王溪,引溪入村让家家枕水而居,用溪水浇灌的成片稻田,吸引着越来越多游客前往。每隔几天,蒋珍莹的家人就会驱车沿龙王溪逆流而上,来到20多公里外的龙王山取水,泡一杯安吉白茶迎接客人。
一股清流从浙江安吉龙王山倾泻而下,顺着龙王溪汇入西苕溪,直入太湖后再流经淀山湖、太浦河汇入黄浦江。这条黄金水道汇聚起人流、物流和文化潮流奔腾入海,见证着上海滩的辉煌巨变。现在,安吉每年吸引着数千万游客前往,半数以上来自上海。
“我住黄浦头,君住黄浦尾”,从泉水到溪水,从江水到海水,一衣带水的浙沪亲情被勾连而起,水与人共同合奏着当代交响曲。潮新闻记者从黄浦江源出发,探寻沿途各地如何共同守护一江清水。
为有源头活水来
“壮年知几到,幽径喜重寻。异世桃源路,暮春梅子林。屏山森秀色,槃涧漱清音。迤逦穷幽渺,山行不厌深。”
800多年前,上海松江诗人卫宗武游历安吉,见到这里的秀丽山水,恍若进入桃花源,挥笔写下这首《过安吉县梅溪》。当下很多上海游客来到安吉,在青山绿水间游玩,或许与古人会有同感吧。据统计,2022年安吉县全年接待游客2721万人次,其中超过半数来自上海。
但曾几何时,安吉却是另外一番景象,满目的粉尘一度让这里沦为“穷山恶水”。安吉县曾是浙江20个贫困县之一,上世纪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为摘掉贫困县“帽子”,安吉走上以牺牲环境为代价的“工业立县”之路,“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开矿采石成了致富之道。
对自然掠夺式的发展,在当年安吉最大的石灰岩开采区安吉天荒坪镇余村尤为显现。“当时出去一趟,衣服上全部是粉尘,脸上都是灰的。还有村边上小溪里水都是白的,根本见不到一条活鱼。”余村村党支部副书记俞小平告诉潮新闻记者。
彼时的西苕溪因为石灰粉尘变成了“牛奶河”,而沿途工业企业、农村养殖、生活污水全部往西苕溪里排,流入太湖的水质可想而知。1998年,国务院发出黄牌警告,将安吉列为太湖水污染治理重点区域。
面对生态环境的日益恶化,安吉关停了矿山,但随之而来的是GDP数据的直线下降,“要保护还是要发展”成为争议焦点。2005年8月15日,时任浙江省委书记习近平赴余村调研,首次提出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为安吉的发展锚定了方向。
安吉余村
在西苕溪上游,建设了承接集镇和工业园区污水的金山污水处理厂,建成人工湿地、生态稳定塘,同步栽种湿地植物,构建起一套完整的生态湿地系统。西苕溪下游,是纵横交错的平原河网水系。10多年前,这里聚集着40多家铝合金生产企业。近年来,11家高污染企业陆续关停,其余企业全部开展截污纳管工程。
从2020年起,安吉县积极推进浙江省水生态修复示范试点县建设,积极打造太湖重要支流西苕溪流域整治和水生态系统修复工程。并将西苕溪两岸田园风光、名胜古迹以及美丽乡村等串点成线、成面,形成西苕溪百里绿水经济带,来这里的游客也在逐年增多。
“我们在2016年村落重新规划时,充分考虑了水对于人的重要性,将龙王溪水引进村里。我们这个村子以水为美,也因水而变得不同。现在旅游收入成为村民们增收的重要来源,家家户户办起了民宿,人均年收入也从过去的2000多元提高到如今的4万多元。”安吉大竹园村村委委员汤振华告诉记者,水域生态的改善给居民带来的幸福感,体现在实实在在的居住环境上。
安吉大竹园村
汤振华介绍,大竹园村共开了53间民宿,有200多个房间,平时入住率七成左右,节假日都是一房难求,仅今年上半年村里就接待游客超过5万人。“安吉是黄浦江的源头,上海人对这里有天然的亲切感。我自己也开了两个民宿,还经营着安吉白茶,有非常多的熟客都来自上海。我经常会开车去龙王山脚下用大的矿泉水桶取水,用这个水来泡的安吉白茶招待上海客人。他们特别喜欢,因为这里面有感情的羁绊。”
潮新闻记者探访龙王山,手扶着两侧的围栏,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下,蝉鸣与鸟叫不断传入耳中,“黄浦江源”四个大字赫然出现在眼前。
黄浦江源
这里除了是黄浦江源头外,还有另一个身份“安吉小鲵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安吉小鲵是我国特有的物种、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2006年发现之初仅有50条,由于它的皮肤有辅助呼吸的功能,对水质要求极其严苛。2016年,为了保护小鲵,区域内划出了一万亩土地,拆除了游步道、网红“农家乐”改造成科研用房,森林覆盖率增至95.8%,这里的水质也常年稳定在“一类水”标准。现如今,安吉小鲵的数量上升到500多条。
污染不分上下游
“我没事的时候都会来这里散步锻炼,生态改造之前,这里都是码头、工厂,水质不好,环境也没有现在漂亮。”在上海黄浦滨江绿道上,潮新闻记者遇到了一位正在散步的阿姨,居住在附近的她目睹了黄浦江两岸这些年的变化。
黄浦江
如今繁华的外滩成了大多数人心中的上海印象。乘一艘游船赏两岸风光,是游客来到黄浦江的必玩项目。从杨浦大桥至徐浦大桥的一条长达45公里的滨江绿道已然贯通,行人可以沿着两岸行走,在清澈的江水上聆听现代城市发展的和谐交响曲。
而时间向前推移十多年,黄浦江江面上是完全不一样的光景,因为水体的富营养化,从上游飘来的水葫芦泛滥成灾,并伴有难闻的味道。
2015年前后,黄浦江水葫芦曾多次泛滥。清澈的江水被水葫芦完全覆盖,远远看去像是“足球场”一般,水体因流动受限导致发臭,沦为病菌、蚊蝇滋生地,也成为农业、水利、环保的头号敌人。
政府部门不得不出动大量的人力物力进行打捞清除。比如,2014年11月,黄浦江松江段水域的水葫芦日均打捞量达到1000吨,情况持续半月有余。2017年11月,浦东新区出动了数十辆打捞船只、清运车等,清理出水葫芦200多吨。
“黄浦江串联了上海的城市动脉,滔滔江水关系着上海市民的生活,水干不干净,市民都会有切身感受。但黄浦江的上游流经浙江、江苏,水域治理就不能‘各扫门前雪’,不然就很容易陷入‘下游治理、上游污染’的怪圈,联手共治是唯一的选择。”上海市黄浦区滨江办公室工作人员苗纯杰向潮新闻记者介绍道。
“上下游有着不一样的诉求,上游要发展,下游要饮水,如何求同存异,兼顾生态与经济,就需要多地坐下来一起商量。”嘉兴市嘉善显生态环境分局水气管理科科长杨俊告诉记者。
沪苏浙的交界点,正落在太浦河的河心。1958年,因为共同的水患,三地协力开挖沟通太湖和黄浦江的人工河道,故以其起讫点命名为太浦河,全长约57公里,这也见证着长三角一体化发展的先行足迹。同时,太浦河还是重要的饮用水水源地,浙沪两地分别在这里设置了饮用水源取水口,800万人的饮用水来自这里。
一大早,69岁的退休老党员潘根龙就披上红色背心出了门,开始他新一天的巡河。
潘根龙是嘉兴市嘉善县姚庄镇银水庙村村民,从小就生活在太浦河边,也是太浦河水源地义务巡查队队长。他每周都会带着几名志愿者顺着太浦河沿岸巡察,对破坏生态的行为进行制止纠正,12年如一日,他走过了太浦河的角角落落。他巡查的区域,不仅是嘉善、平湖的饮用水水源地,也是上海金泽水库取水口所在地。
潮新闻记者见到老潘时,他正在河岸上走着,破旧的草帽下皮肤被晒得黝黑。他指着河里的一种水草告诉我们,“这种叫扁草,对水质的要求很高,之前没有规范化治理之前,水质较差,这种水草几乎绝迹,但这几年又能看到了。”
“一根水草”的重现,背后是两省一市的共同努力。
“以前这个地方有点‘三不管’,周围的工业废水与居民的生活垃圾都随意倒进河里,河面上的一些漂浮物可能就顺着黄浦江漂到上海去了。当时河里漂满的是水葫芦,根本看不到扁草。现在变成大家一起合着管,有问题一起有商有量,一起协调、共同解决。”老潘说。
太浦河两岸
杨俊告诉我们,长期以来,三地水源保护区跨界区域存在划分不统一、管理真空等问题,但在江浙沪皖以及水利部太湖流域管理局的推动下,为长三角界河治理量身定制的“联合河长制”应运而生。
2019年长三角绿色生态一体化示范区协同治水在太浦河畔启动。此后,上海青浦、江苏吴江、浙江嘉善三地通过联合河长制度,拉开了进一步推动区域协同治水、深化落实河长制湖长制的序幕。
2022年4月,嘉善县和上海市两地打破行政区划限制,协同开展水源地的优化调整。根据调整后的保护区范围,嘉善县先后开展水源地勘界定标和电子围栏的规范化建设,谋划启动长白荡水源地水质工程,同时推动与上海在该区域形成联防共治、协同监管的工作机制,切实保障区域饮用水水源地的水质安全。
“现在整个黄浦江上下游,都有水质监测站,数据实时共享,哪里有问题可以立即进行发现并溯源,再也不会发生上游的污染或者漂浮物流到下游的情况。”杨俊说道。
携手才能共赢未来
工作日的下午,许多各年龄段的学员聚集在美帆帆船培训学校,在湖边进行日常训练。
这所学校位于上海青浦区境内的淀山湖岸边,校长王明旭告诉潮新闻记者,多年之前,淀山湖里面有很多养鱼的网箱,水体富营养化,加上上游太湖过来的蓝藻、水葫芦等,学员下水之前的第一件事就是进行水面清理,非常麻烦。现在水质变好,网箱也被清除了,人们下水的意愿也更强了。
湖水变好之后,两岸各种与生态相伴而生的经济才能发展起来。在长三角生态绿色一体化发展示范区发展方案引领下,黄浦江两岸正走出了一条生态美、产业绿、百姓富的可持续发展的路子。
行走在黄浦江边,我们远远地看到原南市发电厂的烟囱依然伫立,讲述着“老上海”的一点一滴,而周围已然换了一幅天地。走近这座老电厂,就像打开了一个尘封的音乐盒,那些烟囱里吐出黑烟的日子已经随着黄浦江流进历史,从老电厂变身而来的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为每一个路过的行人弹奏着美妙的音符。
黄浦江边的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2017年,黄浦江两岸45公里的滨江岸线全线贯通后,杨浦滨江、东外滩、徐汇滨江、世博滨江等江岸,很多重要的工业遗址被保留改造。或成为艺术空间,或成为网红打卡地标,以另一种更适合现代化城市的方式继续留存。
黄浦区滨江办工作人员苗纯杰指着远处耸立的高楼告诉记者,那里就是董家渡金融城,以前这一片区域因码头而兴盛,商贾云集、居民稠密,随着黄浦江上下游生态环境的改善,两岸的商业吸引力越来越强,现在已经变成上海重要的金融聚集地,很多金融企业总部纷纷入驻。所有这一切的改造提升,都得益于黄浦江水质与周围生态的改善,不仅周围市民的生活变得更加幸福,整个地块的价值也跃升了好几个能级。
黄浦江上下游,经济正随生态起舞。溯江而上,来到安吉上港码头,繁忙的场景诉说着这里十多年来一点一滴的变化,原本杂草丛生的荒地已经变成连接长三角、皖南及浙西北重要物流枢纽。
一大早,等待装箱的货轮就已经停满了上港码头的岸边,张世华爬上龙门吊的操作间开始作业,将岸上五颜六色的集装箱装到货轮上,货轮顺流而下,驶向上海。作为龙门吊司机的张世华来到这里已经13年,眼看着上港码头的龙门吊从2个发展到5个,并在2021年成为全省第一个突破200万标箱的内河港口。
据了解,自2010年底投入运营以来,安吉港围绕低成本、绿色生态、畅通便捷的“内河水水中转”新型物流模式,开辟了安吉港至上海港的内河国际集装箱支线班轮,这一运行模式直接为辐射区域内的进出口企业降低了25%的物流成本。外贸航线方面,依托上海港的母港资源,可通达欧美国际航线、服务“一带一路”沿线60多个国家和地区、全球2700多个港口。内贸航线方面,已开辟长江线、北方线和南方线3条内贸主航线,连接武汉港、天津港、广州港等14个国内重要内河港口。
安吉上港码头
“一直以来,水对于安吉都不同寻常,绿水青山给了安吉百姓幸福生活,也带来了经济的发展进步。我们安吉港这里的货物,经过西苕溪,再沿着黄浦江一路运到上海外高桥。这条航道将上海与浙江紧密连接起来,江水在流动,经济也在携手共进。”安吉上港国际港务有限公司副总经理黄萱磊向潮新闻记者介绍道,这条运输航道的生态与航运条件也经历了一个由差转好的过程,早些年,部分航道较窄、个别桥梁较矮或者有一些漂浮物,后来经过治理,整个航道的条件已经改善了不少,大型的集装箱货轮也比较容易进出。
2022年,湖州安吉发起成立黄浦江源生态保护基金,通过财政保障、市场调节、社会捐赠等渠道募集资金,专项用于生态保护、生态补偿等领域。据了解,基金按照补偿有重点、聚焦有难点的原则进行使用,生态保护补偿机制对产业发展帮扶、流域生态保护、生态移民安置、耕地生态保护、生物多样性保护、绿色低碳生活方式、污水固废高效处置等12个方面进行补偿。首期黄浦江源生态保护基金4.8亿元中,涉及西苕溪水域水质的保护就超过了2亿元。
6月29日下午,江浙沪三地环保部门共同签署的《长三角水生态环境保护区域联保共治“啄木鸟”行动方案》明确,嘉善县、青浦区、吴江区、金山区、平湖市五地生态环境部门将通过应急联动、信息共享、联合治理等十方面工作,聚焦水环境质量、水生态系统修复等问题,建立常态化联动警示教育机制,打造长三角水生态环境保护区域合作新样板。
安吉西苕溪
水质改善、水草丰茂,让清波荡漾的西苕溪迎来了久违的“老朋友”——2023年开春以来,白鱼、鳡鱼35种土著鱼类集中洄游聚集产卵。这让在西苕溪上“漂”了近40年护渔志愿者高春忠喜不自胜:“几十年来,从没见过这样壮观的场面。”(记者 朱高祥 鲁杰 于诗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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