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印度作家阿米塔夫·高希:关注鸦片战争
国际在线报道(记者 杨伟明):出生在印度加尔各答的阿米塔夫·高希是当今世界文坛上著名的文学作家和文学评论家。他获得过包括印度文学院颁发的泰戈尔文学奖以及英国阿瑟·克拉克科幻奖等诸多国际大奖。2007年,他被印度总统授予印度最高荣誉“莲花奖”。对于中国读者来说,读他的作品或许会感到莫名的亲切,因为他享有盛誉的“朱鹭号”三部曲《罂粟海》《烟河》《火海》讲述的是鸦片战争的故事。小说《罂粟海》《烟河》都已经翻译成中文,他的非虚构作品《在古老的土地上:一次抵达12世纪的埃及之旅》最近也被翻译成中文出版。
阿米塔夫·高希出生于加尔各答,成长于印度、孟加拉国和斯里兰卡等地。从新德里大学毕业后,他于牛津大学圣埃德蒙学堂获得社会人类学博士学位。对于普通人的命运,阿米塔夫一直有着浓厚的兴趣。他的笔下人物不仅仅局限于某个阶层。他认为社会各个阶层的人都有故事,都可以为故事创作提供很好的素材。如何更好的描写不同阶层人的生活,对他来说是一个有趣的挑战。阿米塔夫说:“我认为作家不仅要关注中产阶层,如何描写其他阶层人的生活其实更有难度,也因此更能激发我写作的兴趣。”
比如在他的《罂粟海》里,既有地主的角色,也有佃农。阿米塔夫的“朱鹭号”三部曲《罂粟海》《烟河》《火海》讲述的就是鸦片战争的故事。阿米塔夫认为,第一次鸦片战争是中国抗击西方资本主义列强的第一次战争,对于亚洲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历史事件。正如法国大革命开启了欧洲的现代化一样,也可以说鸦片战争后,包括中国在内的亚洲地区的现代化进程正式开始了。这也是他选择鸦片战争作为他三部小说题材的原因。
鸦片战争吸引阿米塔夫的地方还在于,它与那个时代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不同国家之间的贸易和交往。他认为,第一次鸦片战争之前中国和南亚次大陆的关系是非常有意思的,可以用“世界主义”来形容。这种“世界主义”具有亚洲特色。他说:“比如那时的广州,汇聚了世界各地形形色色的商人,有印度人、欧洲人、美国人等等。他们之间又有纷繁复杂的关系,有知识和思想层面、也有社会层面的交流,这种交流让我很着迷。”
在写《罂粟海》的时候,他还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像比哈尔邦的福兹普尔这些种植鸦片的地方,有很多人从那里去毛里求斯、南非等各个地方当雇农。鸦片种植还会产生这样的社会影响,这是他在做背景信息调查之前没有想到的。
对于任何作家来说,创作历史小说时,背景资料搜集都是一个复杂和艰辛的过程。要去各个地方收集大量的历史资料并进行加工整理。这样创作出来的历史小说才更加真实可信。对于阿米塔夫来说,收集历史资料的过程却是个很有意思的过程,让他有很多新的发现。虽然应该重视历史,但是他也强调,读小说的人并不是为了读历史来的,否则他可以去看历史书。所以在搜集资料时,他不断提醒自己,这是一本小说。阿米塔夫说:“小说的要素是人物、情节和故事背景。历史小说也是如此,如果没有鲜明的人物,这本小说是不成立的。时刻要提醒自己,历史只是一个背景,并不是故事内容。小说要有自己的联想和想象。”
鸦片战争不仅对中国有很大的影响,对亚洲各个国家之间的关系也产生了深远影响。阿米塔夫认为,鸦片战争对印中之间的关系就有很消极的影响,而且这种影响一直遗留到现在。印度和中国是长久以来的邻居,但是19世纪开始两国关系却深刻地受到西方国家的影响。阿米塔夫说:“印中之间隔着欧洲,特别是英国。而这种影响在现在两国关系中都有所体现。虽然两国相邻,但是印度人对中国所知甚少,中国人对印度也是如此。归结这一现象的原因,可以说印中之间一直有西方夹在中间。”
他认为,这一关系在文学方面的反映就是,只有在西方获得认可的印度作家才会被介绍到中国,他们的作品才会被翻译。中国作家的情况也是一样。所以可以说,这种被西方“居间”和“控制”的关系至今都存在于中印关系中。如果印度的作品能直接从孟加拉语、泰米尔语、印度语、乌尔都语等语言翻译成中文,中国作家的作品也直接从中文翻译过去,那对两国之间的文化交流一定大有裨益。他说:“比如以前,中国的外文出版社用孟加拉语翻译出版过包括鲁迅在内很多中国作家的作品,那时我们都读过。但是现在却再也看不到这样的图书了,很可惜。”
今年5月泰戈尔诞辰155周年之际,中国首部从孟加拉文直接翻译成中文的《泰戈尔作品全集》正式出版发行。《泰戈尔作品全集》由中国国际广播电台孟加拉语部与中国其他单位的孟加拉语专家依据泰戈尔的孟加拉文原著历时五年翻译而成。全集不仅收集了他一生创作的全部诗歌、小说、戏剧、散文等,还收录了诗人自己用英文创作的8部英文诗集的孟加拉文译文,以及他在国外部分英文讲演稿的孟加拉文译文。全集共33册、1600万字,是目前世界范围内泰戈尔作品最为全面详实的译本。
听到这个消息后,阿米塔夫非常高兴。他认为,孟加拉语和中文作品还有很多值得互译出版的作品。他说:“这确实是一个好消息。孟加拉国著名的左翼政党人士毛拉纳·帕沙尼曾经拜访过中国最后一位皇帝溥仪,并发表过关于他的文章。这也应该翻译并介绍到中国来。”
他还建议说,为了增进南亚国家和中国之间的了解,应当定期举办地区性的文学研讨和文化交流活动。不仅限于南亚,泰国、缅甸等国家都可以加入。他说:“这种被西方控制的关系应该被打破,我们亚洲国家之间应当建立直接的交流和联系。如果能通过这种文化交流增进亚洲不同国家之间的理解,这对各方面来说都是有益的。”
虽然阿米塔夫的父母都是孟加拉人,孟加拉语是他的母语。但是由于父亲是政府官员,他从小就跟着家人去过很多地方。他接受的教育,尤其是文学方面的训练都是英语,而没有太多孟加拉语文学的训练,所以他的作品基本都是用英语创作的。但是他一直接触孟加拉语的文学作品,跟许多孟加拉语作家也是好朋友。《饿潮》这本小说在加尔各答发布的时候,孟加拉语著名作家苏尼尔·贡戈巴泰曾经说过,这是一本用英语写的孟加拉小说。可见作家创作的土壤和小说的特色仍然深受孟加拉语文学和文化的影响。
阿米塔夫的《阴影线》和《饿潮》等作品是以孟加拉地区为背景的,写了孟加拉人的生活环境以及社会变动对他们生活造成的影响。《饿潮》是以孟加拉松达班森林为背景创作的。阿米塔夫说,他和松达班森林之间有很深的渊源。他的大伯曾作为政府公务人员在松达班森林工作过很长一段时间。他从小就对松达班森林有种特殊的情感,一直想写篇关于这个森林的小说。在决定写《饿潮》这篇小说的时候,他又回到松达班森林,在那边待了很长时间。
谈到孟加拉语文学,不得不提著名世界诗人孟加拉语作家罗宾德罗纳特·泰戈尔。阿米塔夫非常喜欢泰戈尔的作品,他自己还翻译过泰戈尔的短篇小说。他说,泰戈尔对所有懂孟加拉语人的影响都是非同一般的,而且这种影响是多方面的。比如,泰戈尔对印度著名电影导演萨耶吉特·雷伊有深刻的影响,而阿米塔夫又非常喜爱萨耶吉特的电影。他认为,泰戈尔对他,以及他这个时代的人身上都有特别的影响。
阿米塔夫来过中国很多次,也深深受到中国文化的吸引。他坦言,刚开始接触中国文化的时候,就像发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他说:“我来过中国很多次,最早是在为创作《罂粟海》搜集素材的时候。我当时在广州住了几个月。那时的感觉,就好像发现了一个新世界!我当时很吃惊,离我这么近的一个丰富的世界就在我们国家的旁边,而我竟然对她一无所知。广州可以说仍然是我最喜欢的一个中国城市。”
在完成“鸦片战争”三部曲之后,阿米塔夫在他所做相关研究的基础上正在写一本关于印度中国关系的书,这本书更多关注的是两国之间的文化交往。我们期待阿米塔夫更多的作品面世,带给读者更多他细致独特的观察和思考。